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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作者夜瑶(授权转载)强烈推荐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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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米米  曼省小白  发表于 2006-12-8 10:47:0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文看得我真是揪心啊,美女注定要和紫禁城华丽的悲痛的前世今生的纠葛……
无语加敬佩的……
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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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11 15:26:45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佩服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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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29 13:31:07 | 显示全部楼层
就象是一场戏,偏让弹月琴的去打板,打板的去拉二胡,拉二胡的去化妆,化妆的去登台,结果就是唱了个乱七带八糟。

    坐在弘历的府第里,亲眼见着太医清理好了星河的伤口,又扶着她喝了药睡下,两兄弟回到书房里,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这种乱蓬蓬的局面。

    “四哥……”弘昼刚一开口,弘历极快地一挥手:“别喊我,我没主意,该劝的我也劝过,该说的我也说过,你偏不听。搞成这副模样,我不怪你带累了我,就是尽到兄弟的情份了,你别再跟我说一个字儿。”

    弘昼看着脸色沉郁的哥哥,心头的火直蹿,两边太阳穴上都在跳动:“好个兄弟情份。如今我也不讨你的主意,只问你一句,星河为什么要用簪子划自己的脸?额娘她们既肯让星河跟你一道儿走,就是放过她的意思,她若不是被逼到绝路上,也不会这样自戕。你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弘历长长出一口气,紧闭起双眼,眼前还浮动着那根簪子划过星河额头时闪起的一道金光,和金光过后喷涌而出的鲜血。

    要他怎么告诉弘昼,星河这样伤害自己,全是为了你?全是为了不让你知道最残忍的事实,才划破脸让血污了面孔,才能让皇阿玛认不出她来。而他就站在她的身边,第二次看见了她用这么绝决的方法来维护弘昼,却都没来得及阻止,天知道他宁愿那两道伤痕是划在自己的身上,天知道他有多后悔,天知道他有多嫉妒……

    天知道……

    弘历摇头惨笑:“若是我真的对她做过什么就好了。”

    “你这说的什么屁话!”弘昼怒吼一声,揪住弘历的胸口推到了一边的墙上:“我就知道你对星河不怀好意,从你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我就知道。四哥,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不跟你争,什么也争不过你。只是星河,我是绝不会让给你的!”

    弘历扳着弘昼的手腕,冷哼一声,眼睛也赤红起来:“现在知道急了,我早叫你放过星河的时候你怎么不听?到底是谁把星河逼到绝路上的?就是你!”

    “我喜欢她又有什么错?这就是逼她么?”弘昼心里急痛,几乎喊破了嗓子。

    弘历看着弟弟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说过,星河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她不是你应该喜欢的人。你把她留在身边越久,就是逼得她越紧。”

    弘昼粗喘着与弘历对视,暴烈地摇头:“这是什么道理?我就是喜欢她,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真相很简单,却要深深埋在心底,弘历只有忍着痛,选择了一个最直接也最彻底的答案:“以前你或许不知道为什么不应该,可如今,星河是皇阿玛指给我的侍妾,你再喜欢她,就是不应该。”

    弘昼的嘴唇开合了几下,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手上却加大了劲道:“四哥,你这……是跟兄弟开玩笑么?星河什么时候,又成了……又成了你的侍妾?”

    “你可以把皇阿玛的话当玩笑,我可没这个胆子。皇阿玛亲口叫我将星河收房,以后你再见她,就要执叔嫂礼了。”

    弘昼脸上挣扎出的最后一丝笑意瞬间消失,他久久地瞪着弘历,黝黑瞳仁里浓云密布。

    ~~~~~

    星河是痛醒的,药劲儿过去之后,额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烧痛,她哼了一声,睁开眼睛。

    “弘昼!” 她的手迅速往身边扑过,空荡荡地拍在喧软的床面上。一惊之下,她仰起身子来就要坐起,被一双手温柔地按了回去:“夜深了,五爷明儿一早会来看你的,放心在这儿睡一觉吧。”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温婉的女子坐在床边,和善地对着她笑:“怎么样,饿了吧?厨房里有热粥,一会儿叫人盛点儿来。”

    “多谢,有劳了。”星河也笑一笑,头上包缠着纱布,在枕头上有点硌,她偏偏脑袋,那女子忙过来扶住,架着星河慢慢坐了起来,靠在床背上。

    “您是……”星河点点头,笑问。

    女人往星河背后塞了个靠枕,答道:“我娘家姓富察。”

    “原来是福晋,星河有礼了。”星河靠在枕上偏偏首,被富察氏拉住,两个人相视一笑,互相打量。

    这就是弟弟的媳妇儿!长相虽算不上极美,可也是清秀可人,尤其身上透出的温柔高贵气质,让人莫名地就想亲近。有这样的人相伴,也算是弘历的福气了。

    这就是乌札库氏提起过的耿星河!怪不得老五为她失了魂魄呢,美得让同样身为女人的自己都忍不住赞叹造化神奇,只是她一颦一笑中,怎么有着股郁结之气?还有她额上的伤,听说是自己划上的。可惜了这样一副如花美貌了。

    丫头端上来一碗粥,身后还跟着面色黯然的弘历。富察氏站起来福了一福:“贝子,星河姑娘醒了。”

    弘历唔一声,走到小丫头跟前接过托盘,对着富察氏点点头:“你守了这半夜也累了,回去早点歇着吧。”说着坐在了床边椅上,亲拈起小勺在热腾腾的粥中边搅边吹。富察氏愣了愣,甜甜地应了声,带着小丫头退出了房间。

    星河看着弘历递到嘴边的一勺粥,有些无措地向后退了退,低声道:“多谢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弘历淡淡一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星河心中一动,涌出阵阵暖意,她有些酸涩地笑笑,张口抿下了那勺粥。弘历等她咽下了第一口,才接着轻声道:“过几天挑个好日子行过礼,就是一家人了,现在侍候侍候你,原也是该当的。”

    星河原本青白的双唇变得有些乌紫,她看着弘历,有些不明白他的话,然后白天发生在皇宫里的一幕电光火石般在她脑中重现,皇上冷冷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反反复复在她的耳边炸响。

    “……带回去收了房……”

    “……带回去收了房……”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带回去收了房?谁带谁回去?谁收谁的房?自己又怎么会来到四贝子府?弘昼怎么没有把自己带回小院去?

    “弘昼呢?”星河坐直身子,看紧弘历。

    弘历没有躲避星河的目光,他甚至欺下身子,趋近逼视她美丽的眼睛,浓浓的药香底下,仍能闻到她身上甜美的香味:“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在我面前这样称呼另一个男人,当心我生气!”

    星河狼狈地别过脸,被弘历托着下巴又扳了回来:“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总之皇阿玛说叫我收了你的房,你就是我的人了。谁也不能把你抢走,弘昼他,更不能。”

    “可我们……”

    弘历伸出食指搭在星河的唇边,掩住她的话:“我们什么也不是。只有这样,才是唯一绝了他念头的办法。放心,我不会犯跟他一样的错,更不会看着你和他一错再错。等你伤好了,我自会把你安置在他找不到的地方,你若是真心为弘昼好,从现在起,就忘了他吧!”

    星河每一次想垂下眼帘,弘历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便加一次力,他不允许她退让,更不允许她迟疑,他几近凶恶地看着星河,直看得她眼中泛起泪意,也还不放过她。

    “我知道很难。”弘历轻抚过星河额上包裹着的纱布:“可是必须!再难,也要做到!”

    星河她极轻极缓地点头,睫边有泪坠落,弘历全身一震,把她拥进怀中:“从今而后,一切有我……有我……”

    烛光摇动,两个人的影子在罗绡帐里也在摇动,犹如弘历心中翻涌的情潮,明明就是惊涛拍遍,偏偏还要无动于衷,往往已经暗自从容,恰恰反而心念转动。

    谁都想抬头前行,可是,路呢?

    ~~~~~

    ~~~~~

    原以为日子会过得很慢,很难熬,可忽忽然地,就到了中秋。

    星河额上的伤口虽落了痂,可仍是有些红肿,所幸伤口靠近发根,又偏在右侧,细细剪了刘海,恰好能遮住。

    富察氏端详着收拾停当的星河,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本来说是弘昼的心上人,怎么一转眼又成了弘历的侍妾?看自己家爷对她的样子,竟是对她和弘昼的过往一概不咎,极上心极呵护。常言虽说贤妻美妾,可有了这么美一个妾摆在爷的跟前,自己这个妻当得再贤,恐怕爷也看不进眼里了吧。

    “好了咱们就走吧,爷还在前头等着呢。”富察氏笑着,拉住星河的手一起向花厅走去。

    皇后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故而中秋之夜皇上也免了家宴,各自回府过节,弘历就挑了这个日子,在花厅里摆一桌酒,顺便也给星河行收房的礼。

    今时今日,做些什么不做什么,星河也无所谓了。她任由富察氏牵着手,慢慢走进了花厅。

    原本一室莺歌燕语,在看见站在门口的星河后,都沉寂了。两个有些眼色的格格走过来欲扶富察氏坐到弘历的身边,弘历却亲身站起。富察氏笑看着英俊非凡的丈夫向自己走来,却擦着自己的身子站在了星河的面前。

    “怎么这么久?等着你开席。”

    富察氏仍笑着,不去管射向她的几道目光里多出了或是同病相怜或是暗怀讥讽的意思,也抬手搭住星河的胳臂:“爷放心,我亲眼看着侍候的人给星河姑娘上的药,今儿伤口的红褪了些,看起来好多了。”

    弘历点点头:“星河初来乍到,一切劳你费心了。”

    富察氏福了一福:“爷说的哪里话,这也是该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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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29 13:31:25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着星河坐在了自己的左手边,富察氏坐在了右手边,弘历端凝一笑,举起杯:“今儿个中秋,难得能在家里消消停停地过个节,咱们先饮上一杯。”

    酒过三巡,桌上也热络了起来,吃的喝的说的聊的,热闹得慌张。弘历又夹了一筷菜放进星河的碗里,对着有些赧然的星河笑笑,转过头来对富察氏说:“我想着,书房后头那间院子空着,明儿起就让星河搬那边住吧,一应的下人你看着拨过去几个,挑老成能干的。她毕竟是皇阿玛亲指的,虽不太懂咱们府上的规矩,也不敢太怠慢了。”

    这席话一说,满桌皆寂。

    所有的女人们,除了富察氏,都偷偷拿眼打量耿星河,心中或多或少生出了同仇敌忾的感觉。富察氏心里也惊,这可不象是自己的丈夫会说出的话,什么时候,他这样不带一丝遮掩地表露出对一个女人的关爱?这个耿星河,究竟是什么来头?

    “爷放心,我早想好了,就从我身边拨两个最得用的丫头过去。我也瞅着那间院子好,正想请爷的示下呢。一会儿散了席我就差人去收拾收拾,东西都现成的。”

    富察氏取帕子拭拭唇边,又笑道:“打今儿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星河姑娘有什么不便之处,只管对我说。哟!看我,还这么生分,爷该生我的气了。应该说,妹妹若有什么不便之处……”

    “妹妹就不必了。”弘历突然出声打断富察氏,看着星河:“星河的年纪比你我都长,我想……还是称呼她一声姐姐的好。”

    富察氏正笑到一半,收也收不回去,放也放不出来,脸上一贯的安然也变成了无措。饭桌边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一边烛火燃烧的声音听起来都是那么刺耳。

    星河明白了弘历的意思,她试着对弘历笑,逸出喉咙的却是一声呜咽,忙低下头,颤声道:“这……这……这不合规矩,贝子爷您……”

    “我的府上,规矩由我定。”弘历淡淡笑,放下手中银箸,道:“今儿累了一天,我先离席了,你们继续乐。星河,你饱了吗?”说着,弘历站起来,星河忙跟着起立。富察氏和所有的女人们也一同站起,看着弘历带着星河走出花厅。

    走出一段,看看跟着的下人也远远离着,星河低声道:“贝子爷,福晋她待我极好,您这样让她怎么自处?”

    弘历笑着摇头:“我待你不好?你这样,让我怎么自处?”

    星河不解地嗯了一声,弘历叹口气,道:“别一口一个贝子爷,我喜欢你叫我名字。”

    星河不语,继续向前走,好一会儿轻声问:“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只陪着我在月下散散步不行吗?非得有个去处?”弘历拐进一条花荫浓密的路:“好些年没这么清清静静地看过月亮了,难得今年还有你陪着。”他伸手一指不远处亮着灯的一排精致雅舍:“那是我的书房,你要住的院子就在后头不远。”

    星河见弘历径直朝书房走去,不知该说什么的她胡乱找了句讲:“怎么,今天晚上还要去书房,有政事要处理么?”

    弘历回头看看她:“我哪里勤政至此了。只不过有个访客还在书房等着,总得去见一见。”

    星河停住脚步,看着书房里温暖的黄色灯光,踯躅不敢前。弘历站定等她:“天还没黑他就来了,等了也快两个时辰了,怎么撵也不肯走,你还是去见一见的好。”

    星河咬住唇,心拧起来地疼:“你虽不想让我见他,也不该把他晾在一边那么久。”

    “我虽不想让你见他,可晾他那么久的人,其实应该是你。”弘历走回星河的面前,低头看她:“我不陪你过去了。我劝不住他,要让他死心,该说的话只能由你说,只记着,别白吃了那么多的苦就行了。”

    一阵风吹过,星河打个哆嗦,被弘历轻轻推上了那条通往书房的花径。

    夜凉如水,星河就在这深不见底的夜色里,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弘昼,全世界最不舍伤你的人就是我,可伤了你最深的人也是我。心里其实有那么多的话想告诉你。

    想对你说,晨雾中每个半醒时的亲吻都是那么甜蜜,夜半时每次会心的欢笑都是那么欢娱,想你了就算回忆也能让我安心,闭起眼即使什么都不说也感受得到你的爱意。

    想对你说,每次站在你面前,我都有一种终于遇见了的感觉。

    想对你说,每次你灿烂地一笑,我就从心底里暖透了。

    想对你说,知不知道我常常在你睡熟了后看你,可怎么看也看不够。

    想对你说,每天早晨你离开后,我都会把脸埋进你的枕头里,用力闻你留下的味道。

    想对你说,你才刚一踏出小院的门,我就迫不及待地期盼你的归来。

    想对你说,你不在的一整天里我也并不孤单,你一回头的身影就足够我回味的了。

    想对你说,我是真的相信过,我们能幸福。

    想对你说,我是真的,想过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叫我怎么样去让你死心,在我自己都还没有死心的时候?

    星河只向前轻轻跨了两步,就停下了。她什么都能做到,就是不能再面对弘昼,所有的决心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这个时刻里,只要他朝她一笑,她一定会溃不成军的。

    “我不能……我做不到……做不到……”星河以手撑额,轻轻摇着头转过身来,泫然欲泣。

    弘历伸手拉住欲逃的星河,余光看见原本伫立在书房窗口的那个人影已经转向了门边,他想也没想,把星河拉进怀里,贴在她耳边低语:“既然你做不到,那就让我来!”

    他一手搂着星河的腰,一手托住星河后脑,在星河还来不及惊呼之前,吻住了她的双唇。

    极轻盈极温柔地,弘历带着星河转了个半圈,正好挡住了从书房里射出来的视线,没让他看见星河被反剪在背后的双手和怒瞪的眼睛。

    弘历听见背后的那双脚步,终于停在了书房的门槛内。

    他加大手上的力道,紧锢住欲挣扎的星河,吻得更深。

    甜美又绝望,快乐又盲目,弘历非要等到渴了,才知道自己拥着的,其实是一杯鸠酒。

    ~~~~~

    ~~~~~


    原以为日子会过得很慢,很难熬,可忽忽然地,就到了中秋。

    皇后乌喇那拉氏一进了八月就病倒了,捱了半个月,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反是连床都起不来了。皇上无心宴乐,中秋之夜免了家宴,众人各自回家过节。

    富察氏知道弘历最近的心情不好,也大概知道这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什么,可不便问,也不好问,就连最近几天进宫去给熹贵妃娘娘请安的时候,都明显看得出娘娘的神色无定。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耿星河吧。

    隐约也听说过,仿佛是弘昼的心上人,怎么一转眼又成了弘历的侍妾,更让人奇怪的是,弘历好象压根儿就没有要收她做侍妾的打算,只留她在府里住了两天,匆匆地又送走了。

    坐在衣香鬓影的花厅里,看着围簇在一起的一众女人们中间笑得无心的弘历,富察氏垂下了一向温柔的眼睛。

    自己的丈夫,心里显然是藏着事呢。

    酒过三巡,弘历笑着站起身来:“今儿在宫里累了一天,实在是掌不住了,我先退席,福晋领着你们再乐乐。”

    富察氏没说什么,站起来恭送弘历,一边有心撒娇的格格侍妾们在富察氏的面前也不敢太张扬,捏着嗓子说了几句闲话,看着爷的背影完全消失,才重新坐回席中。

    弘历没有回书房,也没有回嫡福晋的屋子,他走到了宅子的西北角小门,早已守在那里的两个贴身小厮迎上来打个千儿:“爷!”

    “安排停当了?”弘历脚下不停,出了角门,一辆黑漆马车正停在墙角。“回爷的话,全按着爷的吩咐安排好了,九门提督府的牒文也取到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嗯,那这就走。”弘历跳上马车,小厮一左一右跳上车辕扬起鞭,转眼间马车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跑了有一顿饭的功夫,马车拐进了城西北角柳叶街施府桥胡同,胡同的尽里头是一间清静的四合院,小厮上去拍拍门,很快有人打开,见到弘历,恭敬地行礼。

    弘历看也没看,径直走进院里,却在阶前停住了急匆匆的脚步。

    东厢房里,一灯如豆,窗上一个清晰的剪影。

    弘历定定地看着那个剪影,一动不动。跟着的人也不知道是继续站在爷的身后,还是该找个地方避一避,尴尬地对视。直到窗上的人影动了一动,弘历才如梦初醒般轻咳一声,抬脚走上台阶,叩响门扉。

    门并没有扣,应手而开。弘历看着站在书架前正转过身的星河,歉然一笑:“这么晚,会不会打扰了?”

    星河把已经取在手上的一本书又塞回了书架,笑着摇头:“怎么会?我正愁无聊呢,可巧你来了。请进吧!”

    轩敞的室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隐约,墙边书案上还焚着一炉香,看起来更是氤氲。星河一袭家常的半旧衣服,浅笑着把弘历迎到了窗前的椅上,自去斟一杯清茶,端了过来。

    “额上的伤……”弘历接过茶,轻声问。

    “好多了,你叫人送来的药效果极好,这不,已经不用包扎了。”星河撩一撩额前的刘海,笑道。

    “这就好,这就好。”弘历垂下头来抿茶。只是平常的碧螺春,弘历对茶叶极挑剔的嘴却分辨不出它和以往喝惯的茶叶有什么不用,只觉得一阵热流从口中慢慢地滑进胸臆间,深深埋藏了进去。他有些不舒服地喘息了一下,仿佛被烫到的样子,抬头正对上星河关切的双眼。

    “怎么了?”星河问。

    “没事,有些渴,却不提防它是这样烫的。”弘历自嘲地笑笑,把茶杯放在了桌上。

    星河挑了挑眉,坐在了一边的椅上,也似乎安然地笑笑。

    一时沉寂。

    弘历即使在朝堂上,也没有这么拘束,他越是想平静就越平静不了,想好的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所幸星河先开口打破了沉寂:“今天是中秋,多谢你来陪我过节。这么多年,我这是头一回跟……头一回以为自己要一个人过节呢。”

    弘历心里一酸,知道星河本来想说什么,他掩饰地笑笑,点点头。

    “你既来过,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我什么时候动身?是明天早上,还是就现在?”

    星河笑着问,弘历有点笑不出来了,他看着她:“星河,其实……”

    星河摇摇头:“我知道,什么也不必说了。我想,要走还是趁早,不如就今夜离开,明天太阳一出,就又是崭新的一天了。不是吗?”她象个姐姐一样亲切地对着弘历笑。

    “星河……”

    “我没什么行李,只怕要劳你安排了。”

    “星河!”

    星河仍笑:“这些天下人们侍候得都很尽心,临别之际,我这也没什么好打赏的,你代我谢谢她们吧。”

    弘历猛站起身:“星河,你这是,在怪我?”

    星河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中看不出是不是变得苍白了,她的眼睛极轻快地眨了一下,看向弘历:“弘历,别这么说,我怎么会怪你。”

    弘历没有忽略星河眼中一闪即逝的哀伤:“星河,相信我,我并不是真心要送你走。我答应过十三叔要照顾你,我希望给你所有的幸福。可老五他……你终不能这样跟弘昼继续下去,他这几天搅得越发不成话,我只有……只有先送你出去避避,等过些日子我再……”

    “我知道。”星河睁大明亮的眼睛,嘴角弯成一个美得不可思议的角度:“我知道你这样做都是为了我跟弘昼好。真的,我都知道。”

    “星河。”

    “所以,尽快安排我离开吧,再呆下去,弘昼他……不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星河拍拍弘历的手。她的双手早已冰冷,却还在试图安抚他,弘历几乎咬碎了银牙,才没有反手去握住她、温暖她。

    却原来,鼓起勇气也跨越不过的距离,只是这一反手间。

    弘历的眼睛湿了,他低下头看着星河右额靠近发际间即使是浓密刘海也掩藏不住的一道伤疤,心痛如捣。


    站在院门前,星河看着月,弘历看着星河。

    “我……这就走了,你多多保重。”星河说着,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天上那一轮圆似毂静如盘的圆月,声音轻得就象是月华下稀残的星光。

    弘历转过脸来,心象是被一双手用力攥紧。

    就这离别的最后一句,她也不是对自己说的。

    他难以克制的鼻息渐渐粗重,目光也渐渐如炬,为什么总要等到渴极的时候,才知道捧在手中的只是一杯鸠酒呢。

    “星河,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星河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但笑不语。

    弘历,这种时候,你叫我的心里怎么还腾得出哪怕一些一微的空间,去留给除了弘昼以外的人?

    怎么会没有话说?有那么多来不及说的话,想要对他说。

    想对他说,晨雾中每个半醒时的亲吻都是那么甜蜜,夜半时每次会心的欢笑都是那么欢娱,想他了就算回忆也能让我安心,闭起眼即使什么都不说也感受得到他的爱意。

    想对他说,每次站在他面前,我都有一种终于遇见了的感觉。

    想对他说,每次他灿烂地一笑,我就从心底里暖透了。

    想对他说,知不知道我常常在他睡熟了后看他,可怎么看也看不够。

    想对他说,每天早晨他离开后,我都会把脸埋进他的枕头里,用力闻留下的味道。

    想对他说,他才刚一踏出小院的门,我就迫不及待地期盼他的归来。

    想对他说,他不在的一整天里我也从不孤单,他一回头的身影就足够我回味的了。

    想对他说,我是真的相信过,我们能幸福。

    想对他说,我是真的,想过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星河摇了摇头,向马车走去。弘历一把拉着她,声音再不平静:“星河,那天我不是已经说了一切有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伤害自己?”

    星河没有回答,只轻轻抽回了手,踩着小凳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车帘。

    夜色水一样倾泄在了弘历的身上,他看着马车一点点地离开,一点点地远去,一点点地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直到马车走出去将近一里多地,紧捂在星河口上的那只大手才松开,星河的眼泪也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流了出来。

    “星河,别怕!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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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29 13:31:47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月中,皇后乌喇那拉氏薨逝,梓宫奉安于坤宁宫。

    皇上颁旨辍朝三日,诸王以下的文武官员及公主王妃以下的八旗二品命妇人等俱齐集举哀,持服二十七日。丧仪大事,原是皇上嘱着弘历与弘昼两人一起办理,可弘历看着弘昼脸上始终淡淡的表情,情知他还为了星河的事耿耿于怀,没奈何,只硬着头皮把该两个人的事一力承担下,反是弘昼每天只要跪在享殿上装模作样地哀哭,除此之外别无他事。

    宫里人多眼杂,弘历东忙西奔,累得连哭的劲儿都没有,好容易等到忙完了这乱哄哄的一个月,探视过几位娘娘之后,兄弟俩这才各自顶着一头长得指许长的寸发,打道回府。

    弘历正要上马车,就看见弘昼从宫门处走出来,萎靡不堪地边走边打着哈欠,他快步迎上去,唤了一声:“老五。”

    弘昼只拿眼瞥他一下,便做张做势地行起大礼,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咚咚就是一个响头:“给四哥请安,四哥吉祥。”

    弘历被他这一下子唬了一跳,忙过来扶,手指才沾着他的衣服皮儿,弘昼蹭一下子又蹿起来,后退两步,气定神闲地拿手拍膝盖处的灰:“四哥,叫我有事儿吗?”

    “没事我就不能叫你了?”弘历笑得尴尬。

    弘昼大声地笑:“四哥真会拿兄弟开玩笑。只是哭号了这么些日子,兄弟我实在是得好好歇歇了,四哥若没什么大事,且等改日再聊。行吗?”

    “哦。”弘历笑着点头:“既这么着,你就回去好好歇着,过几日咱们兄弟俩再聊。”

    “是,四哥。”弘昼又扎了个千儿,侧着身子退开,待弘历无奈地登上马车后,才上了自家的马车。齐心揭着车帘待弘昼坐定,低声问道:“五爷,咱们这是奔哪儿?”

    “蠢材,用得着问吗?”弘昼仰倒在松软的靠垫上,长长的腿搭靠在车壁上,舒适地长出一口气。齐心嗻了一声谴回车夫和跟着的两个侍从,自己坐上了车架,接过长鞭轻轻一抖,驾车前行。


    那天躲进弘历府马车里的,正是弘昼。

    车内黑暗,星河的泪滴在了弘昼的手上,他的泪也一同流了出来,一颗担忧的心重又成了自己的。知道星河反正看不见,弘昼恣意地任泪水滑落自己的脸,只是不好意思哭出声来,把哽咽用力全压进了胸腔,发出仿佛是灵魂深处响起的厚重共鸣声。

    “星河,星河……”

    弘昼颤抖着用双唇摸索星河额上的伤口,勉强克制的泪重又冲出眼眶,这伤口怎么这么长、这么长、这么长,长得好象一根金簪从那天一直划到了现在,从星河的额一直划到了自己的心。

    “痛吗?”弘昼疼惜地辗转在伤痕上亲吻,星河抽噎得说不出话,只用力点头。

    “都怪我!都怪我……”弘昼吮去了星河的每一滴泪,又用自己脸上的泪水沾湿了她:“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都怪我……”。星河躲进他的怀里摇头,把涕泪全抺在了弘昼的胸前。

    “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弘昼拥着星河,在她的耳边一遍遍低语:“最后一次再让你离开我。星河,这辈子如果我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就……”

    星河突然跪坐起,吻住弘昼,把他的话堵回口中。

    不准说这些话,不准说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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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29 13:32:01 | 显示全部楼层
星河的动作太猛太突然,弘昼措不及防被推倒在了车厢地上,可星河不依不饶地跟着他一同倒落,总不肯把唇离开弘昼须臾,不让他说出什么让她害怕的话来。

    耳边除了车声辚辚,就全是她低微的喘息,柔软的发丝垂在弘昼的脸上,掌中握住的她柔软衣衫下的娇躯,激动得轻轻颤抖。弘昼只略挺了挺腰,就抱着星河转了个身,把她压在了底下。

    掩在窗边的车帘一起一伏地露出了高挂在天上的月亮,弘昼就借着月光一瞬一息地看着星河,星河脸上的笑一明一灭地闪动在他的眼前,不染纤尘般,美得让他不忍看。

    叹息着,弘昼就象个未经人事的男孩一样,几乎是胆怯地俯下了身子,朝向他心灵最宁静的栖息地。


    星河后来想想就羞得抬不起头来,她和弘昼在马车里足足折腾了有大半个时辰,待到弘昼把她抱下车来的时候,小齐子已经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贝子爷只好亲自踢开院门,把星河一直抱进了里屋。

    “让我看看!”弘昼把灯挪近,扳着星河的额头仔细端详,气得跺脚:“这到底是为什么?傻瓜,你怎么下得去手?”

    “也没什么,”星河闪开,笑道:“你看,伤在边上,用刘海就能遮住的。怎么,你嫌我丑了?”

    弘昼不跟着她打哈哈,抓过来抱在怀里:“额娘她们跟你说了什么逼得你自毁容貌?四哥又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星河掐他一下:“我哪里是自毁容貌?只不过见了皇上一时心慌,簪子没拿稳在额上带了一下而已。”

“少跟我这儿糊弄,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用那么大的力,四哥拉都没拉住。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星河只是笑:“哪有的事?四爷他……可能是怕我去行刺皇上才会要拉我的吧,呵呵!”

    “星河!”弘昼捧起她的脸:“别瞒我,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不会这么做的。告诉我,别一个人受着。”

    “真的没什么事。娘娘跟我统共只说了四五句话,我连她的长相都还没看清呢。四爷送我出宫的时候,谁成想就遇见了皇上。我因想着头发散乱,着急着要整理整理,哪知道手忙脚乱地就用簪子划伤了自己。”

    “耿星河!”弘昼沉下声来:“你不告诉我可以,我不许你骗我!”

    星河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傻子,我骗你做什么,是真的。你瞧,原来我耿星河也不过是个胆小的家伙,见了皇上吓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你就掰吧!”弘昼瞪她一会儿,没能从她的笑脸中看出什么异样,只悻悻地一哼:“明儿个我就进宫去问额娘,总要弄明白你这是怎么回事。”说着他又撩开星河的刘海,深皱着眉看那道红痕:“好,好,这下可好了。”

    星河摸不着头脑:“怎么好了?”

    弘昼轻轻触了触那伤口,咬着牙笑:“这回可老实呆在我身边了吧,多了这条疤,看还有哪个男人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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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29 13:32:38 | 显示全部楼层
星河眼光一黯,弘昼只道是她为了自己的容貌神伤,忙赔起笑脸:“得,还不是我吃了这暗亏,就跟着侍候你一辈子罢了。”

    星河笑笑,换了个话题:“弘昼,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又是怎么进的四爷的马车?”这回轮到弘昼的眼光一黯,他作势继续看星河的伤口,笑着摇头:“这种小事,爷还不是手到擒来?”

    手到擒来的小事,在小齐子的口中可全不是这么回事,星河没过两天就套出了小齐子的话,她的心也在小齐子绘声绘色的描述中沉了下去。

    原来弘昼自星河受伤那日起就派了人守在弘历府各个门口,凡进府的太医也一律亲自盘问。最后几句小齐子说得隐晦,星河也听出了端倪,弘昼这次不惜动用了早安排进弘历府的几个人,中秋之夜跟着弘历一同驾车去看星河的两名车夫之一其实就是弘昼的手下,所以他才能这么轻松地就上了马车,所以事到如今弘历还不知道弘昼已经找到了星河。

    这……

    星河不露声色地跟小齐子闲聊,心里的震惊却大过痛楚。这么久以来的相处,她自认很了解弘昼,他不就是一个大大咧咧、蛮不讲理、任性自我、狂妄不羁的标准八旗纨绔子弟么?她能理解他为了找回自己所做的一切,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也是个会在自己亲兄弟的府上安插眼线的人。

    那天提起这事时,他的眼神为什么会突然黯淡?他在那一瞬想起了什么?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想的又是什么?

“  姑娘,星河姑娘!”小齐子白了脸,看着前一刻还巧笑晏晏的星河,后一刻突然堕下了泪,心里迷糊着,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星河取出帕子拭拭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笑着对小齐子摆摆手,走回了屋里。

    屋里衣架上还有他临走时换下的家常衣服,星河走过去,托起衣襟把脸贴上去。

    弘昼,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


    十一月里,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好容易装病想在星河这里躲懒一天,可星河不知怎么地来了兴致,非要拉着赖在床上不肯起的弘昼到香山去看雪。

    “雪好看还是我好看?就留在家里看我得了,这么大冷的天儿!”

    星河继续推搡他。

    弘昼把她的手拨开,拉起被子蒙住头:“起开起开,爷还没睡醒呢!再捂一会儿,就一会儿……”

    话未说完,星河把一小团雪球悄悄地塞进了弘昼的后颈里,弘昼一个激灵弹跳起来,星河拍手笑着躲开了他的大掌:“这下可不就睡醒了?”

    弘昼光着脊梁跪在床上狠狠地咬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耿星河,爷有的是收拾你的时候!你就别落在爷的手里!”

    嘴狠归嘴狠,小半个时辰后,弘昼还是乖乖地跟着星河上了拢着炭盆的马车,热乎乎地朝着香山进发。

    雪,越发地大了。

    ~~~

    车内免不了旑旎缠绵。路上人虽少,可雪大路滑,小心翼翼地一路行来,到香山的时候已经过午。随便布施一点,在碧云寺吃了斋饭,星河没让小齐子和侍从们跟随,就跟弘昼两个人撑把伞向后山走去。

    一年之前,也就是在香山的大雪里,弘昼找回了星河。这回故地重游,两个人心中都颇多感触,一直紧紧握着手,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就在两人的目光中交会。

    站定在孤寂清冷的小居院门前,弘昼握起星河的手在嘴边呵,一边还板起脸斥她非得在这样的天候出门,不知道爱惜自己。星河仰面看着他,满面的笑羞惭了东风。身后漫天簌簌飘落的雪花里,是两行紧紧偎依的脚印。

    “斜影朱帘立,情事共谁亲?分明脸上指痕新。罗带同心谁绾?甚人踏破裙?”弘昼笑着偷香星河的粉腮,在她耳边轻轻念。

    星河想一想,才记起这首曲子,先始还面上一红不好意思接他的口,可往后一想,喜由心生,斜飞着美目笑答:“自从君去后,无心恋别人。梦中面上指痕新。罗带同心自绾,”她停一停,促黠地朝弘昼一歪头:“被狲儿踏破裙。”

    弘昼也跟着失笑:“原是记不清下阕了,谁成想自讨了个猢狲来当!”

    “以你的脾性,也配得上猢狲这个名头了,算不得委屈了它。”星河笑得直不起身,伏在弘昼怀里直喘气。弘昼哪里放得过她,伸出十指便去呵痒,好不容易被星河挡住,又向她的红唇俯过头去。

    “别,”星河推开他,整了整衣衫。“这儿不行。”

    “偏你规矩多。”

    星河回头看着紧闭的木门,门上一对儿铜门环擦得锃亮,这么多年来一点儿绿锈也没有生:“这里,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地方。”

    弘昼一挑眉:“怎么个重要法儿?”

    星河笑着伸出一指竖在唇边:“佛曰,不可说。”说着,伸手去推木门,门内雪堆得厚阻住木门的去势,还是弘昼用了点力才把门推开。小院内景物依旧,一株蜡梅已经结了密密的花蕾,只等着开放了。

    弘昼上回来并没有仔细看,这回四处一打量,叹道:“看样子是没人住的,倒是收拾得干净整齐。若是在这小院里烹一壶酒,赏雪赏梅就再好也不过了。”

    星河走上屋前檐下,二十多年前,不知道母亲和他是不是也在这里燃起红泥小火炉,共饮一杯新醅的绿蚁酒。这院下的蜡梅,是否还记得,曾经有一个他,曾经有一个她,曾经踏过此刻她正踏着的路,曾经在这间小院里爱过笑过,也,曾经哭过。

    母亲在选择那样地离开之前,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无数次地诋问过命运?自己总算是明白了,无论问多少次,得到的永远是答非所问。当年的母亲,是否也体认到了这一点,才会忍心撒手红尘?

    景物依旧,人影已杳。那个皇城中的他,还记得这间孤伶伶的小院么?午夜梦回,还会想起千里之外孤坟中的她么?

    “冷吗?”弘昼走过来,从背后拥住她:“脸都白了。”星河摇摇头,指指其中的一间屋子:“陪我进去看看,好吗?”

    弘昼应一声便去推门,星河拉住他:“跟我一起进去。”

    屋里除了几件家俱外,别无长物,雪大云霁,屋里有些昏暗,星河拖着弘昼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走进屋里。弘昼眼尖,一眼看见木桌上有一张纸,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咦了一声。星河跟过去,边走边说:“怎么了?”

    弘昼把纸递给星河,笑道:“想是我看岔了,怎么竟有点象皇阿玛的笔迹?”

    星河脸上顿时变色,接过来一看,七个萧瑟大字墨迹犹新。

    “君何淹留寄他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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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29 13:32:55 | 显示全部楼层
君何淹留寄他方。

    万春亭内,胤禛独立。

    雪虽大,却无风,轻棉软絮般缓缓从天而降,悠悠哉,畅畅哉。昔日浮华流碧的御花园,只剩下一片深深浅浅的白,虽白得雅洁,也白得刺眼。

    抬起手接住一瓣,未及端详,已经化在了掌心里。

    这么小小的、来不及呵护的雪花,漫天披散开来,竟是充斥了一整个天地,连最小的罅隙也不放过。

    就象他的心,费了二十多年的功夫,也没有找到一丝没有她的地方。

    天涯路短,与你重逢的路为什么偏偏这样长?还要我独行多久,才能在茫茫人海的那一头与你相见?

    不是不曾怨,不是不想忘,可叫我怎舍怨,叫我怎能忘。就象种在唇上的蛊,和着你我的鲜血,早深殖在了生命里,陪伴我每一个晨昏,在我每一个梦里翻飞。

    总要痛到不会痛,伤到不能伤,才知道思念原来就是这么不留一丝余地,这么摧人心肝。

    只是,曼萦,你明知我会伤痛至此,就真的这么绝情?走得这么彻底?孔雀东南飞,尚且五里一徘徊,你怎么舍得头也不回?

    早知如此,我不该看你凝视我的眼神,怎么知道我也会管不住自己,放任你如一轮孤月,照进了我秋潭一般寂寂的心。

    人世荒凉,曼萦,怎样才能让你重回我怀抱?

    曼萦……


    高无庸撑把青绸伞,站在离万春亭稍远的地方,仍是大气不敢出。眼前这个世界太安静,他甚至能听见雪花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皇上的心思,没人比他知道。

    极目处,就是绛雪轩。

    二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刚进四爷府的小太监,只远远地看过曼萦格格一眼,大模样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惊艳的感觉。在得悉格格出走的消息时,他只是暗自纳闷,好个傻气的格格,放着荣华富贵不安生地享,偏要到民间去吃苦。可跟着四爷从贝勒做到了皇上的二十多年里,他渐渐也明白了当初曼萦格格的选择,却更叹她的傻气。当年的境况底下,难道就要让皇上拱手让了河山么?那场争杀中,谁又不是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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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29 13:33:07 | 显示全部楼层
高无庸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慌忙掩住口,五指之上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

    阶前起了一阵旋风,无声无息地挟着雪花,翻卷着飞进万春亭内,柔柔和和地抚过皇上的肩头。

    高无庸跟自己发誓,那团雪花,看去分明就是一只手掌。他连忙揉揉双眼,再用力看去,雪花已经星星点点地散去,依恋地散在了皇上的身上。

    一边走来个太监,轻轻扎个千儿,凑近高无庸的耳朵低声禀报:“公公,五贝子已经到养心殿了。”高无庸点点头,一挥手谴走小太监,继续站在亭外等。胤禛觉察到有人来,沉声问道:“什么事?”

    高无庸忙走过去回话,胤禛又站了一会,转身离开:“走吧,回养心殿。”

    弘昼站在养心殿外,见到皇阿玛过来,忙迎上去跪倒行礼,胤禛只冷冷一哼,脚下不停从他面前擦过:“当不起五贝子的大礼。”弘昼的脸腾地红了,请安的话来不及说,更不知是该跪着还是该跟着进殿去。

    胤禛给他晾了好一会儿,喝完了一杯茶,才叫高无庸去喊进了弘昼,弘昼一头一身的雪,也不敢扑,进殿内重请了安后,笔直地跪在地上。胤禛什么话也不说,叫高无庸搬来一摞折子,自去审阅,足足忙活了有小半个时辰,才掷下笔,沉声道:“五贝子贵体无恙?这大冷的天儿把你请来,朕于心不忍哪!”

    弘昼只有磕头:“皇阿玛,儿臣惶恐!”

    “惶恐?怕是该我这个老头子惶恐吧,一个个儿子都教成了这样,将来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弘昼伏在地上一句话不敢说,胤禛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劈手扫落桌上的茶盏,虽落在地毯上没有摔坏,可飞溅的茶水扑了弘昼一头。

    “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甚是给朕长脸么,跟兄弟抢女人、养外宅,如今也连装病也学会了,只是不知接下去你还想干些什么?”

    “儿子不敢。”

    “你堂堂的五贝子,还会有什么不敢?没的笑话死朕了!”胤禛冷笑着,两边太阳穴上跳痛,用手按着踱到了窗边。弘昼跟着挪了方向,仍朝着胤禛伏在地上:“皇阿玛这么说,儿子无地自容!”

    “只是一句无地自容?你的所作所为,哪一点配得起身上流的爱新觉罗的血?朕若是你,只怕羞也要羞死了,还有脸在这儿说嘴!”

    弘昼不知怎么说,嗫嚅着:“儿子,儿子……”

    “怎么不说话了?你平常不是能说会道的嘛?你倒是说说看,朕有没有冤枉了你?”

    “儿臣不敢,皇阿玛明鉴!”

    “朕何曾明鉴过?朕本再昏聩不过的一个昏君,连自己的几个儿子都管不住,又哪有什么脸面去妄谈治理天下?”胤禛越说越怒,横过身来冷面瞪着在地下直顾磕头的弘昼。

    “皇阿玛!皇阿玛!儿臣自知德行有亏,不敢求皇阿玛原谅,只求皇阿玛重重责罚,只是不要为了儿臣气坏了龙体,皇阿玛!”弘昼泣求,额上已经磕出青肿。

    胤禛原本一腔怒火,已被万春亭的雪扑灭了大半,又见到儿子的狼狈样,心里莫名地酸楚起来,长叹一声走回椅边,跌坐下:“原也是朕的错,不能管教好儿子,愧对先帝的厚望,朕……唉!”

    高无庸重又捧上一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胤禛的手边。

    弘昼伏着流泪,只是求:“皇阿玛,全是儿子的罪过,求皇阿玛责罚。”

    胤禛心身俱疲,抬抬手,摇摇头:“朕懒怠理会你,自去领二十板子,你这就滚回府去闭门思过。”

    弘昼心里发凉,情知多说无益,不如先吃了这皮肉之苦,便磕了三个头,往外退去。胤禛却又出声喊住他:“回府之前,把那个女人给弘历送回去。”

    弘昼扑通一声跪回来:“皇阿玛明查,四哥所言非实,星河原本就与我情投意合,已是……已是我府上侍妾,怎奈四哥他……”

    “这么说,不是你跟他抢女人,倒是弘历跟你抢女人了?”胤禛听了,原本已经平静的怒气又再升腾,怒视弘昼。

    弘昼头也不敢抬,不断磕头,口中连呼:“求皇阿玛成全,求皇阿玛成全,求皇阿玛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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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2-29 13:33: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阵仿佛前世吹来的风,泪痕犹新。胤禛突然想起了避暑山庄里的一幕,也是这样,一个端坐着,一个跪在地下哀求。只不过,当年跪在地下的自己,如今也端坐在了明黄椅中,用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底下那个人的命运。

    他努力,却再也板不起脸来,伸手端起茶杯放在口边抿,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这么久没有想起的往事在脑中盘旋。

    皇阿玛是怎么说的?“你就不怕朕赐她一死?”

    胤禛挑着眉,在自己发觉之前,已经问出了这个当年皇阿玛问过自己的问题,他几乎是有些惶惑地靠回椅背上,手里握着茶杯,等待着弘昼的回答。

    弘昼停了好一会儿,静静地伏在地上喘息,只是原本在胤禛面前有些萎顿的气势渐渐平复。他抬起头来,迎着胤禛探寻的眼睛。

    “若是星河不在了,”弘昼轻轻地一笑。

    “儿子死是死不了,可也不算活着了。”

    ~~~~~

    胤禛摒住呼吸,猛地捏碎了手中茶盏,茶水泼在身上,手指也被割伤,滴下血来。

    弘昼忙跃起,扑到皇阿玛身边去扶住双手,一迭声地叫人,高无庸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殿来,一边叫人去喊太医。

    “朕没事。”胤禛抽出被两个人紧紧握住的手,自己按住伤口:“惊惶什么,一点小伤而已。”

    弘昼摸遍全身上下,发现忘了带帕子,顺手取过书桌上拭笔的吸水纸去蘸胤禛身上的茶渍,展眼间看见了桌上写得密密匝匝的一张宣纸,大大小小,颠来倒去的,全是那一句“君何淹留寄他方”。

    他的脸有些绿,心有些慌,神色有些无定,眼前有些晕眩。

    昨天在碧云寺后的小屋里,星河就抱着这七个字,蹲在地上哭得象个孩子。怎么,原来这字,真是是皇阿玛写的?

    “皇阿玛,”弘昼拈起这张纸,仔仔细细地看过每一个字,越看越觉蹊跷,越看越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星河和皇阿玛,这这这,哪儿跟哪儿啊?“这字,这字……”

    “这字写得不好?”胤禛淡淡接一句,瞥他一眼。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皇阿玛,这字,是您御笔亲书?”弘昼看了胤禛一眼,又低下头去看字。

    “你说呢?”

    弘昼点头,又摇头,又点头:“皇阿玛,能否把这幅字赏给儿子?”胤禛轻轻一笑:“拿去吧。”

    弘昼握着字纸,急急一跪便要退下,胤禛似笑非笑喊住他:“走得这么急,别忘了你的板子。”

    “皇阿玛!”弘昼的脸绿上加绿,胤禛不理他,唤过高无庸:“你一同跟去,不许徇私。若是他二十天内能下得了床,你就自己收拾包袱到宁古塔去吧。”高无庸神色如常,嗻了一声,跟着脸上微微扭曲的弘昼出了养心殿。


    弘昼被抬回贝子府后不久,星河就被送到了他的身边。

    弘昼已经被打得气都喘不顺溜,仍是拉住星河的手喜不自禁:“打得好,打得好,原该早些吃这一顿打。打得真好!”

    “你这又是,又是惹了什么事?打成这样,亏你还笑得出!”星河看着他背上密密麻麻四指宽的板痕,心疼得直掉泪。

    “又不是头看我挨打,嘿嘿,不过就是在床上躺几天么,爷正好不想去书房,这回好,省得装病了!”

    “快别说话了!”星河掩住他的口:“就这样还不老实,安生养着吧。”

    “嗯!”弘昼冲着星河满足又愉悦地一笑,看着星河在房间里拾掇匆匆带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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