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为什么没落？为什么又再崛起？

　　　　林达敏

　　伦敦世运闭幕，中国所获得的奖牌，超过英国，仅在美国之后，可说是「超英赶美」。这是中国一百五十多年来自强运动的成果。中国于康熙、雍正、乾隆三代，是世界第一强国，但鸦片战争一打，几十年之间，沦为孙中山先生所说的「次殖民地」，条件比殖民地还要差，殖民地的主子，还有义务照顾当地人。中国不是殖民地，西方列强和日本前来掳掠，没有照顾中国人的义务，所以中国是「次殖民地」。1978年12月，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了建立小康社会的纲领。1992年初，邓小平在武昌、深圳、珠海、上海发表演说，认为「中国如果能在建国后一百年，成为中度发展的国家，就是非常的成就。」邓小平所说的是2049年。今天中国的成就，已比邓小平所构想的快了三十五年。为什么中国又会崛起得这么快呢？

　　有人认为中国的衰落，是因为清政府腐败，这是肤浅的看法。腐败是政府倒台的徵兆，不是原因。通常庞大帝国的没落，都要经过一百几十年，而中国只是几十年，这是罕见的现象。究其原因，就是中国科学落后，国防薄弱，以致英国能够用武力阻止中国禁鸦片。几十年之间，鸦片把中国彻底毁掉。

　　中国为什么科学落后？

　　常听说中国没有科学。此说不对。中国文化发达极早，自古就有科学，称为「格致之学」。中国发明了纸和印刷，促进了智识的传播。没有纸和印刷，就没有今天的世界文明。宋朝时，道士已用马尾毛和杨柳枝制成牙刷。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先刷牙的民族。十六世纪之前，中国科学经亚拉伯人传入欧洲。十六世纪之后，西方科学经海路传入中国。

　　中国科学和西方科学，有基本上不同的地方。中国的科学是「经验科学」，就是由工匠累积经验，从经验中有了新发现和新发明，然后就保密起来，不告诉任何人，只告诉自己的儿子和媳妇。这样的科学进展很慢，而且有很多好东西都失了传。反之，西方的科学是「实验科学」，透过观察或实验，把事物分类，然后用统计学分析，确立定理，再研究，把定理改进得更准确。而且科学研究，由国家大量拨款支持，同行之间互相交流，所以常有突破。中国的「经验科学」，缺乏交流，所以有发明而无改进，中国发明了火药，西方改进为大炮；中国发明了罗盘，造纸和印刷，西方改进为航海地图；中国发明了船舵，西方改进为大帆船。西方国家用大炮、航海地图、大帆船来打中国。中国，一个骄傲的民族，给列强打到跪在地上。

　　西方研究科学的方法，源自古希腊的哲学。在中古时代，西方受宗教思想的约束，认为圣经可以解答一切问题，思想与教义相违的人，都要受到制裁，甚至处死，古希腊哲学，几乎失传。到了宗教改革、文艺复兴、启蒙时期，西方人摆脱了思想的束缚，从新发现了古希腊哲学，从此科学突飞猛进。另一方面，中国人的思想，以儒家为主流。儒家没有科学思想，强调修身养性，道德教化，不主张追求物质的利益，所以只研究「人」，而不研究「物」，对科学发展起了阻碍的作用。

　　但是对中国科学发展的更大阻碍，是三千年的「士绅阶级」统治。「士」指读书人，「绅」指地主。地主有地，租给农民。他们也在农村经营小生意和放贷。其实以欧美的水准，中国的地主也很穷，有超过五万美元资产的就很少。中国的农民，大都不识字，家中有资产的子弟，才接受教育。他们学成后，就成了特权阶级，不做任何的事，专责做官。他们是中国实际的统治者。中国改朝换代二十多次，皇帝得天下，必须得到士绅阶级的支持，江山才能坐稳。士绅阶级从春秋开始，统治了中国三千多年，这是世界上最悠久的社会制度，有些地主家道中落，沦为农民；有些农民，一生勤俭，成为地主，但士绅阶级迄立不倒。到了共产中国成立后，「士绅阶级」才解体。

　　「士绅阶级」垄断了中国社会三千年。中国的政治家、文学家、书画家，无一不是「士绅阶级」出身。中国有文人带兵的传统，所以很多带兵的人，也是「士绅阶级」出身的，例如范仲俺、吴三桂、曾国藩等。清末建新军，各省开办讲武堂，是中学性质的军校。保定和黄埔军校，则是大专性质。除了部份学生是行伍出身，由部队保送，军校学生，几乎全是「士绅阶级」的子弟。

　　在「士绅阶级」统治之下，中国出现了汉、唐、明初、清初的四大盛世。当时中国人的成就，是全世界之冠，就好像今天的美国。但「士绅阶级」，也造成了一个三千年没有进步的国家，在政治、军事、经济、社会制度都没有重大的突破。原因是统治阶级，必须维持社会稳定不变。社会一旦变化，无论是变好或变坏，统治者便会失去他们特殊的权力和地位。科技和商业，都会引起社会变化，所以「士绅阶级」，不鼓励科技。也压抑商业。中国的农民，贫穷、无知、怕事。伦理道德、社会制度、法律、风俗、迷信，把他们捆绑在土地上面。唯一可以和「士绅阶级」争权的族群，就是商人。所以士绅们数千年来采取「恶商」政策，宣传「士农工商」的观念，把商人定位在社会的最低层。因此中国商业不发达，国内贸易，只局限于棉花和粮食，没有商品竞争，更加造成科学不发达。还有中国周围没有强国，没有军事竞争，是科学不发达的另一原因。

　　鸦片战争的真相

　　中国因为科学落后，国防力量薄弱，以致在鸦片战争中大败。鸦片，原产于中东，于公元七世纪隋朝时传入印度和中国。最先只是用于治疗呕吐、肚泻、失眠和止痛。到明朝才有人吸食。十八、九世纪，英国向中国输入大量生丝、茶叶和瓷器。它的主要输出，是纺织品。中国是由千千万万村落组成，男耕女织，各村落自供自足，不需要英国的纺织品，所以对英贸易的巨大差异，造成英国白银大量流失。

　　明朝时，中国曾发生过严重通货膨涨。首辅张居正废纸币，以白银为主币，铜钱为辅币，清朝沿用其制。白银，就是把银打成一条长形，两端半圆，拥有者可在上面盖章。碎银用秤量其轻重。每一两白银相当于现在的200元人民币。铜钱为一块圆形，中间有一方洞，用绳串起来。比价基本上固定在一两银折合铜钱一千文。

　　清朝对外贸易，以白银为媒介。英国政府为了堵塞白银的外流，在印度授权东印度公司专利，种植鸦片，卖到中国。东印度公司把鸦片制成品拍卖给「散家」，再由「散家」转卖。「散家」中最大的，是「渣甸洋行」（JardineMatheson），后改名为「怡和洋行」。创办人渣甸（WilliamJardine）本来在鸦片船上做医生，发现贩卖鸦片比做医生好赚，于是在广州和爱丁堡大学的校友，东印度公司职员马地臣（JamesMatheson）合伙以「基督教精神」，成立贸易公司，目的：向中国贩卖鸦片。两人「得道」之后，就把「怡和洋行」贩卖鸦片的记录，全部毁灭，「漂白」自己。

　　道光初年，鸦片的入口为一年四千余箱。英国制订了卖鸦片给中国的国策以后，十多年间，增加到四万余箱。在广东、福建，甚至「十人九瘾」，可见毒害极深。道光帝命福建侯官人（今福州）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到广东查禁鸦片。林则徐充公英商鸦片二万余箱，于虎门焚毁，并驱逐英商。当时英国驻广州商务监督义律（GeorgeElliot），为了试探中方的决心，唆使士兵在九龙尖沙咀村杀害村民林维喜，还下令他乘坐的武装商船，向广东水师的舰艇开火，但被击退，史称「九龙之役」，是鸦片战争的前奏。

　　林则徐在焚烧鸦片之后，曾二次上书维多利亚女皇，痛陈鸦片之害，要求禁止英商贩卖。他又把信在伦敦泰晤士报（LondonTimes）公开发表。女皇并无回信，仅是在鸦片战争前夕，在国会发表演说，认为英国的尊严和利益，已受到伤害，以此演说作为对林则徐的回覆。

　　鸦片商向英国政府游说，要出兵中国。外交大臣巴麦尊（LordPalmeston）反对，认为因鸦片而开战，是不光荣的事。但国会以九票之差通过。英国和印度组成联合舰队，派了军舰16艘，包括炮舰、巡洋舰、三艘火轮和540门大炮，兵士四千余人，由海军少将CharlesElliot为司令，进攻广州、浙江定海和大沽口。这场仗从1839打到1842共三年。1841年司令改为陆军少将砵甸乍（HenryPottinger），兵力增加到二万三千人。砵甸乍是战争结束时「南京条约」谈判英方的首席代表，也是香港的首任总督。香港有砵甸乍街和砵甸乍山。

　　当时英军的大炮，射程是九英里，中方是一英里。英军的基本装备是每人一支毛瑟长枪（musket），中方是一支马刀。这是强弱悬殊，一边倒的战争。因为香港有华南最深的港口，能停泊战舰和商船，可以作为日后英国扩张在华势力的跳板，所以英国海军陆战队在水坑口登陆，占领了香港，并设行政长官（administrator），直至「南京条约」，中方才追认英国在香港的主权，英国改行政长官为总督。香港上环有水坑口街，英文名为「占领街」（PossessionStreet），确认英军在此登陆。英国在1664年已建立海军陆战队。中国在江泽民时，吸收西沙战役的经验，才建立。

　　鸦片战最后一仗，是在镇江。它位于长江和大运河交界处。英军占领了镇江，切断了东南各省运往京师的兵食，中国求和。镇江有甘露寺，是三国刘备和孙权妹妹相亲，孙权「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地方。寺内有铁塔一座，建于唐代。英军要把铁塔运往大英博物馆，幸好铁塔根基稳固，不能移走，才作罢。

　　「南京条约」签订的地方，是英军旗舰康华丽号（HMSCornwallis）。此舰于1813年在印度孟买下水，有74门大炮，全船用柚木建成，非常坚固，但在英国海军中只属三等战舰。此船后改为机动战舰。19世纪末，它改建成为英国肯德邵（Kent）Sherness海军基地的浮动码头。最后又改建成基地里的货仓。它服役144年，到了1957年才拆毁。它见证了中国的百年国耻和重生。中国的重生是1911年的辛亥革命。

　　谣传马礼逊（RobertMorrison）牧师，是英军侵华时的翻译。此说与事实不符。鸦片战争发生于道光二十年，而他已于道光十四年在广州逝世。他在澳门和广州学中文，能说粤语。他是第一个把圣经全文翻译为中文，又编纂「华英字典」，在马六甲创办「英华书院」（Anglo-ChineseCollege现名YingWahCollege），用中、英语上课。香港割让后迁到香港，作为神学院的预备学校，可惜毕业生都到政府或商行工作，肯做牧师的寥寥无几，学校攺成英文中学。马礼逊是中西文化交流的历史人物，并非有人说的大英帝国主义的鹰犬。

　　鸦片毁了中国的经济

　　根据宋鸿兵所着《货币战争》，「鸦片战争」是一场金融战，它摧毁了中国的经济基础，使中国从此陷入了分裂、动荡、混乱的局面。鸦片贸易，使中国的主币白银大量流失。因为钱币流通不足，造成全国经济萎缩。政府收入短缺，很多地方上的建设，残破了没钱维修，更不要说新的建设了！英国藉口为了确保中国能够赔偿鸦片战争的军费，控制了中国海关，强迫把关税由65%减到5%，使到英国的纺织品，大量流入中国，中国男耕女织，自供自足的农村经济崩溃。农村里面有大量的剩余人力，无法安置。英国又创办汇丰银行，取「汇款丰裕」之意。它是英国势力在华的中央银行，自始即有权力发行钞票。它的总部在香港，实际上的业务在江浙一带。它控制了江浙钱庄和资金的来源。每逢收购生丝的季节，它就把钱根紧缩，丝农被迫贱价出售。在1870年代，十年之间，生丝的价格跌了一半。

　　鸦片战争暴露了中国的弱点。西方列强和日本接踵而来，胁迫中国签订了一连串的不平等条约，割地赔款。光是赔款，就达十亿两白银，约值现在人民币两千亿。如果不是国民政府废除不平等条约，收回关税自主，中国人永远也无法贘还这些赔款。

　　清政府为了贘还赔款，只有向老百姓加税。老百姓日常用铜币，到了交税时，才换成白银。因为大量白银流失，到了鸦片战争前夕，一两白银已由一千文铜钱升到一千六百文。老百姓生活困苦，激发了民变。1842到1850年之间，大小民变达百次以上。后来在南方发生了大规模的「太平天国」，在北方发生了「捻军」，地方受到破坏。鸦片战争后几十年，中国已国不成国。

　　罂粟这罪恶之花，弄垮了中国的经济，毁灭了国民的健康，败坏了社会的风气。英国人以武力阻挠中国禁鸦片，是「灭族」（genocide）的行为，与希特拉屠杀犹太人，应是现代两个最大的罪行。但是西方对鸦片战争，多有粉饰之处，不肯忠于史实，例如：当时英国人不知鸦片有害（一笑）；林则徐是极端份子，他无权充公英商的鸦片；外交大臣巴麦尊特别好战；中方在广州首先向英军舰开炮；中国人吸食鸦片，咎由自取。我们必须维护史实，引以为诫，使这样灭我华夏的行为，世世代代，子子孙孙，永远不能再发生。

　　中国崛起的深层原因

　　现在中国终于崛起了。1999年，法国总统扎拉克（JacquesChirac）对江泽民说：「中国必定崛起，而且比想像中快。」为什么中国会崛起得这么快呢？因为中国经济起飞。中国是大国，经济起飞，必定崛起。但是为什么中国经济又会起飞得那么快呢？毛泽东建国的纲领，是建立无产阶级社会和世界革命，主要的精力放在政治运动上，经济发展受到影响。在1978年12月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邓小平确立了建立小康社会的纲领，在经济政策上，是允许一部份地区，一部份企业，一部份人民先富起来，而且争取国际上的资金和技术。这是共产革命之后的再革命。

　　在此政策之下，中国政府推行了「包产到户」，就是允许农民包地自己耕作，除上缴政府，余下的归自己，可以出售。农民的生产幅度大大提高，开始有钱，然后就办乡镇企业，那就更加有钱了。在开放改革之后，首先富起来的，是城市附近的农民。农民有了钱，就可以向城市购买很多制成品，使城市人的生活好起来。城市人又可以向农村买更多的粮食和原料，这样的互动作用，使整个经济不断波浪式地向前推进，良性循环。

　　但是中国经济起飞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中国已是一个庞大的自由贸易区。中国百多年来，惨受军阀和土匪之害，不能自由贸易。太平军起，曾国藩建湘军，允许军官各自招募士兵，造成了军队中个人的效忠和私有武力。李鸿章建淮军，袁世凯建新军，也用同样方法。袁在世时，还能驾驭各地的军阀，他死后，就变成军阀割据、混战。共产革命，把军阀和土匪都消灭了。毛泽东死后，此起彼落的政治运动停止了。所以出现的是一个庞大的自由贸易区。搞经济项目，必须结合人力、财力、物力。在自由贸易区内，人力、财力、物力都可自由流通，不受关税、配额的限制。各地产品，自己用不完的，可以自由卖到外地。各地区互通有无、互相补充。各地可专注于其优势，专业化，分工负责，结果是收入和财富增加。

　　现在欧洲、北美、加勒比海国家，都想建立成自由贸易区。中国是一个天然的、庞大的自由贸易区，而贸易顺差与进出口总值的比例，只占全国国民生产总值约10%，而且有下降趋势：2008年11.6%；2009年8.9%；2010年6.2%。所以中国经济，少受国际情势的影响，商品可以依靠内需市场，一步一步的改进。

　　中国是后发展国家，可以利用先发展国家的技术、经验、资金、设备，少走了弯路。19世纪时，英国经济起飞，花了五十年，国民生产总值才翻了一翻。中国开放改革以后，只要九年。过了九年，又再翻了一翻。

　　国家经济的发展，必须累积资金。中国人勤劳，又有储蓄的习惯。现在已不把钱放在床底下，而是放在银行。这些资金累积起来，银行拿去投资，刺激了经济发展。中国人又有拿储蓄买房子和供给子女教育的风气，所以虽然储蓄率高，但不使经济萎缩。最后，中国有大量廉价劳力，成为世界工厂。

　　中国的未来

　　一百五十年来的中国，就好像是东晋时期一样，是抗拒儒家思想的时代。那时，佛学、道学、玄学都得到发展，而且民族融合、文化交流，产生了唐朝灿烂的文化。五十年前，美国历史学家WillDurant在他的巨着《世界文化史》的「中国卷」中，提及今日的中国，也许会像东晋时一样，吸引外来的文化，产生新的文化，以至大唐盛世重现。中国的新文化已经出现，就是「新儒家文化」。今日的中国文化，以儒家为主导：勤劳、上进、节俭，但也已吸收了西方文化的重视科技和尊重商业。「新儒家文化」，已经使中国、日本、韩国和东南亚华人众多的国家脱贫。西方国家能够雄霸世界五百年，因为他们掌握了科技。但科技已经不再由西方人独占，现在全世界每年所颁发的理工科博士，有90%以上是颁给了亚洲人。西方人风光不再。五百年来，世界的财富，掌握在西方人，特别是英裔人的手上。现在已经开始转移给中国、印度、和阿拉伯人。以前世界的文化中心，是中国和印度，以后也许又会转移回来。

　　前美国国务卿基辛格说中国不会成为超级强国，因为人口和自然生态的问题。其实这两个问题是一个问题，即人口的压力，摧毁自然的生态。人口问题的解决，可以推动生态问题的解决。但归根结底，又不是人口问题，而是经济发展的问题。欧洲的人口，比中国还稠密，而靠科技和商业发展经济，养活了这么多人。中国已经掌握了科技和商业，崛起已是举世承认的事实，大唐盛世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