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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群嘲的郑州尬舞天团背后 是关于生计和尊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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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人为了生计,有人为了兴趣,有人为了出名。也有人,是为了有存在感,甚至尊严。”

4月份,现实中的驱逐与直播间里的欢呼合力把郑州尬舞天团推上舆论浪尖。

争议褪去,这支接纳了流浪汉、瘾君子、孤寡老人的队伍从未停歇。跳舞是他们每天生活中的两小时高潮,也是他们苦痛的唯一出口。

4月27日晚10点,郑州火车站西广场已经安静下来,寥寥等夜班车的人,百无聊赖地拉着行李箱游走。“尬舞天团”的“红毛皇帝”带着几个团员从夜色里潜入,悄悄摆开阵势,用手机放开音乐,踏起了舞步。

没有观众。

4月9日,这群红极一时的舞者被郑州市人民公园驱逐后,辗转紫荆山公园、紫荆山立交桥附近小公园、金水河河岸公园、人民路与太康路三角公园,每到一个地方,都被相关部门劝离。

把迪厅里的舞蹈复制到街头,刺激了太多人的眼球,他们收获了网上的粉丝,也遭受到现实的非议。“扰民、低俗、涉嫌商业行为、践踏公共绿地”。

其实极少有人知道,在这个广场舞蹈团成立之前,每个成员过着怎样的生活。

驱逐

“除非他们跑到黄河滩上去跳”

舞跳到一半,两名民警走过来,“有群众举报,接受不了你们的舞蹈。”

“我们没脱衣服没露肉,怎么就接受不了?”领舞的顾东林不理解。

执法人员回复还算客气,“虽然说雅俗共赏,但你们的东西有人接受得了,有人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可以不看,谁也没拽着他的眼珠子看。”顾东林话里带着火药味,很多看客也围上来了。

冲突最终没有扩大,顾东林还是带着二十几名成员,从郑州人民路三角公园离开了。

这是顾东林的团队第三次被驱离。

他们原本的大本营在郑州市人民公园,4月9日那天,广场舞团被被园方和警方以同样的理由叫停。

舞团分两拨寻找新的场地,“二龙子”带领三十多人跑到了北二七路金水河南岸,“二强子”带着一波人去了紫荆山公园。



执法人员劝离“尬舞天团”。新京报记者安钟汝 摄
两路人无一幸免:两三天前,又相继被“劝离”,扬手对他们说“请”的,有园方、警方、城管。

一名城管人员在金水南岸执行公务时表示,“在市区是跳不成了,除非他们跑到黄河滩上去跳,那没人管。”

黄河滩距离郑州市区二十多公里。

被多方“请走”的理由是:扰民、低俗、涉嫌商业行为,还有人说“践踏公共绿地”。

饱受多方非议,被网友称为“尬舞天团”的广场舞团队,遇到了无处落脚的尴尬。

天团

“没法形容,逆天了”

没有观众,没有音响,舞伴只有三个人。火车站广场的暗淡灯光里,顾东林嗨不起来。

作为团队的骨干和主要组建者,被称为“红毛皇帝”的顾东林留恋旧时光。二十天前,郑州市人民公园莲花池,他与六十多名舞伴创造了奇迹,“现场观众几百,网上观众几百万。”

顾东林并没有夸口。百度输入“郑州尬舞”,可出现二百多个视频。视频中的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

郑州多家媒体曾联合对他们直播,吸引了200多万网友点击互动。

团队的二强子,在一家直播平台上超过五十万粉丝。另一个骨干,开通直播三周,粉丝破七千。

围观的人越多,跳舞的越起劲。



郑州街头的“尬舞”天团。
板寸的,长发的,反戴帽子的,染了杀马特式红发的,在迪厅里舞曲的强烈节拍中,他们像狂风里的植物,自顾自地摇摆、扭动。

有人竖着拇指与食指,像举着两把手枪,有人半蹲状,双手跟着节拍往下摆动,像给麦苗施化肥,还有人跟着节拍不停抽搐“触电”,有人跳舞中间模仿猴子的动作……

因为这些独特的舞姿,舞者都被网友们取了“艺名”。“举手枪”的叫双枪大妈,“施化肥”的叫化肥哥,“触电”的叫电王,模仿猴子的叫吉吉国王,顾东林因为头发染成红色,跳舞卖力,看起来像是“用生命在跳舞”,被称为红毛皇帝......

公园成了露天舞池,观众举起不同型号的手机,把舞者们送上互联网,使之被观看、转发和接受褒贬。

“二百舞”、“抽筋舞”、“尴尬”……

网上评论如潮,最终,人们把他们的舞蹈叫做尬舞。

对于这个称号,红毛皇帝表示接受,“吸引人”。

前不久,他们迎来更大的关注度。三月,美国、俄罗斯、印度的三名专业舞蹈家来到郑州,与这些广场舞者切磋。4月初,《乡村爱情》赵四扮演者刘小光出现在郑州市人民公园,与尬舞团队互动,临走前还关照遇到什么事情,“四哥无条件帮助你们”。

4月中旬,尬舞天团部分舞者被邻省某电视台邀请参加比赛。

“没法形容,逆天了,没道理。”

不知是出于嘲讽还是追捧,依照现在流行的叫法,网友将这个团体称为“尬舞天团”。

分裂

“直播”引出的帮派分立

出于扰民的考虑,很多城市的迪厅,都把场所定在建筑顶层或地下室,伴随着黑暗、镭射灯和劲爆的舞曲,人们的身体释放出平时不多见的舞姿。

当这种舞姿被移植到光天化日下的广场上,自然刺激着人们的眼球。

围观者当中自然分成了两派,且立场坚定。

“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人群外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大声喊道。

一位老人噘着嘴,斜目而视,“你看那个瘦猴,穿着被单儿做的衣服,围着一个女的跳来跳去,成何体统?”

有人总结得更直接:他们低俗的表演,才是最大的扰民。



二强子和顾东林在一起。
人群中也有不同的声音。

一位中年妇女表示支持,“他们又不是跳脱衣舞,只是舞姿开放一些,娱乐了自己,又锻炼了身体,还给大家带来了欢乐,怎么叫接受不了?”

她旁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跟着音乐节拍,不自觉地扭了起来,咧开嘴,露出不完整的门牙。

“公园是公共场所,不在居民区,谈不上扰民。”

昨天,金水河岸,一名执法人员表示,“他们跳舞可以,主要是还搞直播,没有正式工作,靠这个赚钱。”

而“赚钱”这两个字,也直接让“尬舞天团”内部分裂成两派。“二龙子派”和“二强子派”。

二龙子派成员大猫(化名)的说法是,二强子靠直播尬舞就赚了几十万。“尬舞团分成两拨,就是因为二强子挣了钱,不让大家得好处。二龙子才带着一拨人离开的。”

二强子团队的王长河(化名),智力似乎有些问题,身高不到1米4,也被人认为是二强子赚钱的工具,“利用他们的缺陷吸粉,不厚道。”

但二强子派的顾东林反驳,“是他们自己想挣钱,就拉出去自立门户了。”

顾东林替二强子解释,“他是有很多粉丝,但是粉丝刷礼物的不多,一天除去流量,也就一百来块钱。”

对于利用王长河缺陷挣钱,二强子团队的一名舞者称,“吉吉国王是扮演丑角,但是我们哪个不丑呢,不丑别人能叫我们尬舞吗?既然是玩,何必那么认真。”

两派唯一的达成共识的是,在直播间里粉丝的叫喊声中,他们都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存在感,有了当明星的感觉。

顾东林也想对那些“喷子”说,“你不知道跳舞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你也不知道跳舞前我们是什么样子。”

存在感

流浪汉、瘾君子、孤寡老人

“吉吉国王”眼睛愣愣地盯着远方,叹了口气,“没有尬舞,我可能就死了。”

三个月前他还是个流浪汉,在街头扒垃圾桶,为了赶上饭点有吃的,一天到晚不停地找。“城里人有钱,扔的好吃的多。”

他叫王长河,就是被前文称为有缺陷的那一个,来自河南沈丘。42岁的他不到一米四,很难自立更生。两个哥哥成家立业,都离开老家,住进城里,他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夏天他睡桥洞,“通风,凉快”,冬天下雪时,他就偷偷溜进保安不严的小区,楼梯间就是归宿。

有时候生病了,就躺在路边呻吟,为了引起路人注意,他故意把声音放大,好心人有的给他钱,有的给他买药。

“有时脚底下像踩了棉花,走不稳,头晕。”另一个流浪汉告诉王长河,“你该锻炼身体了”。王长河想学着公园里的人跳舞。但有人找他要钱,一个月十块钱,音响设备费。

“哪有十块钱?”

今年二月,他遇到了尬舞团。但他不好意思张口,怕他们也提钱,他在周围转了三天。

二强子看到了他,问他是干啥的,他说是流浪汉,想跳舞。

二强子给王长河租了间房,一个月1500,每天还给王长河五十块钱饭钱,还给他买了舞蹈服――印着鲜花的短袖。因为外形特点,他喜欢学猴子。

他提到舞蹈团对他的好,有吃有穿有住,“跪了”。

现在,王长河还能经常跟团队参加跳舞比赛,住大宾馆。

顾东林说,尬舞团里,和王长河一样的流浪汉还有两三人。

很多人都讲到了跳舞之前的自己。

“长毛”头发油腻,长可触肩。一身加紧版的牛仔服穿到他的身上,还是有些宽大。他说他吸过毒,最长的一次在戒毒所呆了八个月,出来以后戒了毒,但陷进了酒瘾里,“前两年,差点喝死。”

“我这样的人,到哪里不被人嫌弃?”只有在这里,才有人毫无负担地称呼你“兄弟”。

还有一名老者,年近八十,每天拽着一个手拉车,一路小跑地追着舞团,“家里没老伴了,想到这里跳跳舞,找人说说话。”

58岁的“双枪大妈”真名王灵芝,买菜做饭原是她的日常。她算过,进了尬舞团,找她合影的人超过五百,她学年轻人开了直播,粉丝近4万。“你能想象到4万人看你表演是什么感觉吗?”开心得简直没法淡定,“老了老了,成名人了。”

尬舞团里不只有老人,还有一些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孩,举着手机,涂了红唇、画了眼线的脸不停地喊“点亮点亮”,“谢谢宝宝的礼物”。

“这里,有人为了生计,有人为了兴趣,有人为了出名。也有人,是为了有存在感,甚至尊严。”顾东林说。

60岁的顾东林是最在乎尬舞团的,已经把它当作了精神支柱。

他来自河南商水,靠着一个十几平方米的理发店为生,买不起房,他现在和女儿一起住在出租房内。早年和媳妇离婚后,就靠跳舞打精神。

“跳了十几年了,但跳得很孤独,除了女儿,没有人知道自己会跳舞。”尽管他染了一头红色头发,时刻保持前卫的穿着,尽量让自己像个舞者。

顾东林出名了,还上了电视,最近三个月时间,他接待了来自全国的三十多名粉丝。

昨天还有一个贵州的女粉丝坐飞机来看他,当众夸他,“他的舞蹈不可复制,学不来。”

顾东林没有多高的规格款待粉丝,骑着旧电动车载着女孩在郑州的车水马龙里穿梭,请她吃五块钱一碗的米线。



跳“尬舞”的人群在直播。
今后,曾经

出名了,很多事情和感觉反而变了。

网络与现实的非议声,各方对于秩序的管理,内部的不和与分裂,都让尬舞天团回不到80人团队那种红火的曾经。

他们不再跳更加出位的抽筋舞、打架舞,希望让人们知道,自己的“尬舞”无害。

4月26日,顾东林和舞伴们一边跳舞一边提醒围观的人群,“你们别踩着草坪了”,“千万别挤,注意安全。”

他们还提醒直播的舞伴,“你们不要开直播了,影响太大。”

形势还是不乐观。他们还是在围观者复杂的目光里,被请出了公园。

最担心的还是王长河,“以后可能又要在街头垃圾堆里捡吃的了。”

4月26日那天,在人民路太康路三角公园,这具瘦小的身体夹在人群里。他不甘心,朝人群大喊,“给我两千万,我就不跳了,我要吃饭。”这句叫嚷引来了关注――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伴随着和哄笑一起散去的人群,那位七十多岁的拉拉杆车的老人,因步子慢,始终身体前倾,紧跟着舞团的年轻人。

没能跟上,老人和他的拉杆车,也消失在晚高峰的人潮中。

顾东林和二强子被从紫荆山公园赶出来后,决定晚上到郑州火车站西广场跳舞,“从此,时间改了,晚上跳。”

但是到晚上十点,二强子没来,只来了两三个舞者,他们没有拉音响,用手机播放音乐。因为已经是晚上十点,火车站广场的人稀稀拉拉,并没有观众。

另一派,尬舞团“创始人”二龙子也没想好,到底哪里才是他们稳定的舞台。

他想起最初时大家聚在一起的场景。

“只因为在人群中,你多看了我一眼。”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去年年初的一天,开过舞厅、有七年跳舞经验的二龙子在郑州人民公园跳舞玩,看到一个帅气的同龄青年盯着自己看,还用手机对着他拍。

这个青年,叫二强子。

二强子在郑州银基开了一间服装店,平时生意由媳妇打理,自己喜欢端着手机搞直播,他也跳了十几年的舞。

那天用手机对着二龙子拍,是觉得二龙子舞技不错,分享给自己的粉丝。

从那天后,二人开始相约到人民公园飚舞。

随后的日子里,一头红发的顾东林也跟着摇摆了,遛弯闲逛的双枪大妈加入了,到人民公园捡垃圾的“吉吉国王”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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