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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国内的爸爸:女儿去了美国,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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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马是我父亲的朋友。多年来,大家都住在大学的家属区里。

小区面积并不大,住着一百多户人家。在那里,只要提起老马的大名,可谓是无人不知。即便是在周边的十多个小区里,很多人对老马一家的故事,也都是耳熟能详。

1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老马小学毕业就进了大学食堂当炊事员。他做事手脚勤快,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平日里上班之余,抽根香烟、喝点小酒、吹个小牛,常笑眯眯的。后来老马找了个食堂里负责削土豆皮的帮厨做了老婆,女人也非常爽朗爱笑。

1978年,两人的女儿出生了。女儿出生那天正是漫天的鹅毛大雪,落地有声,老马便给女儿起名叫马雪。后来,曾在北大读过书的孩子大舅,又给外甥女的名字中加了一个“听”字,变成了马听雪。学校里的老师们听了,都夸这名字起得好,有意境。老马夫妻也很是骄傲。当然,也有几个性格乖张的,说这名字太寂寥了,恐怕以后孩子会嫁得远。老马夫妇听了,笑着说:“就算是嫁到了北大荒,我们坐狗拉爬犁,也能去看她。”

老马两口子原本是想等女儿大一些后再要一个孩子的,可转眼计划生育呼啸而来,学校的书记严肃地劝慰职工们:“独生子女好啊,负担轻,将来国家还会养你们的老。”

老马听了,和大家一样,都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毕竟,他们初为人父母,老,还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

老马一家一直住在学校的筒子楼里,筒子楼共三层,老马一家住在顶楼,紧挨着楼梯。对门姓鹿,男主人叫鹿建国,是学校行政科的食堂管理员,中专毕业,长着一张顶严肃的脸。老马刚参加工作时,没少挨老鹿的批评,起初老马总觉得他是故意刁难自己,直到有一次,看到做小灶的大师傅因为没穿工服,也被老鹿黑着脸拒之门外,对老鹿的印象才有所改观。

老鹿也有一个独生女,叫鹿芳芳,和马听雪同岁,两家人便因此走得越来越近。

不过小时候的马听雪,就和其他孩子很不一样。

那时,每到晚饭时分,各家各户都会陆续点上走廊里的煤炉子。不一会,锅碗瓢盆交响曲就奏了起来。饭菜的香味,此起彼伏地溢满了整个筒子楼。放了学的孩子们,都会如小鱼一般,游到这家看一下,再游到那家吃一口。整栋楼三十多户,孩子们总是叽叽喳喳地逛到晚上八点多,才能静下心来,呵欠连连地写作业。

可马听雪从来不参加孩子们的“巡游”,每天一放学,就回到家里,专心致志地写作业,哪怕对门的鹿叔叔家红烧肉刚出锅,都不为所动。

老鹿常常苦口婆心地教育鹿芳芳:“学学对门的马听雪,可别到处乱跑了,弄得作业都写不完。”鹿芳芳也是有些委屈:“人家马大爷是大师傅,同样的白菜炖土豆,人家就比你做的好吃。我要是听雪,也待在家里!”

筒子楼里的主妇们,一般都早早起来为一家人准备早饭,而孩子们基本都到了7点钟实在赖不了床了,才不情愿地爬起来。每天早晨这个时候,公共厕所前就排满了睡眼惺忪的孩子。有好多次,鹿芳芳弯着腰,双手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排在队尾,鹿建国只能和妻子急匆匆地跑到二楼和一楼为女儿排着队,若是谁先排到了,就振臂高呼一声。

但马听雪无论是春夏秋冬,每天早上6点半就会准时起床,吃了早饭后,还会气定神闲地读一会儿书。

大家都说,这是一个真正爱学习的孩子。

2

从小到大,在所有家长会上,老马总会被安排在第一排,满脸的骄傲。而绝大多数时候,老鹿都只能低着头,蜷在最后一排,还时常被班主任批评一顿,灰头土脸。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1997年高考,这一年,马听雪以全市理科第三名的成绩,被北大录取了。

筒子楼里的街坊邻居们放了很长的鞭炮来庆祝,大家都围着老马,你一言我一语:

“真不简单啊!咱筒子楼里也飞出了金凤凰。”

“老马你看你一个抡大勺的,竟然能把丫头培养成全市第三名。这要是在古代,那可就叫探花了,是要骑高头大马的啊!”

老马夫妇听了,笑得眼角都能滴出蜜来。

马听雪虽然没骑高头大马,但还是和那年高考理科成绩前两名的考生一起,与市教育局的一个副局长亲切合了影。老马嘴上没说啥,但还是第一时间将照片扩印了,小心翼翼地挂在了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没多久,有晚报记者来到了老马家,采访他们是如何将女儿培养得如此优秀。镜头前的老马脸憋得通红,半晌方说:“我们家有分工,女儿负责学习,我们负责伙食……”

其实两年前,学校就为已婚的老师和行政人员兴建了有独立厨卫的家属楼,但后勤部门和刚毕业的未婚青年教师仍住在筒子楼里。就因为马听雪上了北大,学校领导特批,让老马家也搬进了簇新的家属楼里,和老鹿重新做了邻居。

而破败的筒子楼则成了大家口中的“探花楼”,引得很多租房的陪读家长们蜂拥而至。

到了2004年,一路在北大硕士毕业的马听雪如愿拿到了美国一所高校的全额奖学金,准备出国读博。

在送别宴上,不知何故,老马夫妇竟都垂了泪,还是一旁的老鹿安慰他们说:“别哭了,听雪只是去读博士,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了,全额奖学金,那可不是谁想拿,就能拿得到的啊。要是我们家芳芳有听雪百分之一的出息,我们也就满意了……”

鹿芳芳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辗转随着众人,一起去了北京打工,2002年与同是北漂的同事结了婚,次年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孩子才没几个月大,夫妇俩就只得将儿子留在了姥爷家,又继续北漂去了。

那时候,老鹿妻子得了风湿病,还没退休的老鹿既要带着老伴看病,还要照顾幼小的外孙小虎,常常分身乏术。亏得已退休的老马老伴常去帮着照应。

3

2008年,马听雪博士毕业了。

院里的人们又开始兴奋起来,有的说听雪回国后,要是能参加公务员考试,将来肯定能当大官:“老马你以后就等着别人给你送礼吧!”

也有的人说听雪手上有研究成果,回国后,要是与人合伙注册个公司,以后肯定会财源滚滚:“老马你们两口子就等着穿金戴银吧。”

老马夫妇听了,也不答言,只是呵呵直笑。

后来,学校人事部门的领导还专程登门拜访了老马夫妇,严肃地告诉他们:“马听雪同志作为本校优秀教工子弟,如果回国后,愿意来学校工作,组织上是非常欢迎的。同时,学校也承诺会特事特办,尽快给她先评定副教授职称的。”

一想到自己被人唤了一辈子的“马师傅”,女儿回来就能当上“马教授”,老马一时也是心潮澎湃。

晚上,在与女儿通话时,老马颇有些兴奋地说起了此事。马听雪听了后,怔了半晌,最后方吞吞吐吐地告诉父母,说自己正在和一个师兄谈恋爱,以后准备留在美国发展了。老马听了后,有开心,也有失望。开心的是女儿的终身大事终于有了眉目。失望的是,女儿为什么非要留在美国呢?国内发展得多好啊。

2009年夏,已经退休的老马一脸喜气洋洋,逢人便说已在美国工作的女儿,要带着男朋友回家探亲。

院里的街坊们都为他们夫妇高兴,大家都是看着马听雪长大的,转眼那个聪明的小姑娘就快31周岁了,放着在老家,早该嫁人生娃了。

那段时间里,老马夫妇将家里重新粉刷了一遍,添置了新家具,买了两块鲜艳的丝织地毯,甚至还更换了一个新马桶。

老鹿看了,笑着打趣:“你们这哪是闺女回家,这分明是贵妃省亲啊!”老马也不答言,只是嘿嘿地笑。

马听雪回家的日子终于到了。那天一早,专门从北京赶回来的鹿芳芳就开着车,带着急性子的马婶一起去了机场,老马则在家里忙着做饭。关于这个未来的洋女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老马琢磨了好久了。听女儿讲,他叫汤姆,个子很高,是个博学的知识分子,还懂一些中文。而且更重要的是,女儿似乎很喜欢他。

正想着,忽然有人敲门。老马忙赶了过去,门一开,便看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金发碧眼小男孩,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嘴里还絮絮叨叨地不知说着什么。后面是一脸铁青的老伴,还有略略有些尴尬的女儿、一个一脸严肃的外国中年人。看上去,这个中年人至少比女儿大了十多岁。

老马马上反应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就如同伸出去的手一样,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

一进门,马听雪就将父母推进了卧室,关紧了门,轻声说:“爸妈,汤姆虽然离过婚的,但我很爱他。那个宝贝就是他儿子小汤姆。原本这次是要把他放在他爷爷家的,可是爷爷临时有了急事,所以他不得不和我们一起过来了。”女儿边说,边紧紧握住了老马夫妇的手:“爸妈,我真的很爱汤姆,也爱小汤姆,他们是很好的人。你们以后也会爱上他们的。”

老马听了,低了头,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女儿这么年轻就要给人家当后妈了,可就算是美国人的后妈,也不好当啊!但她毕竟长大了,这事儿只能尊重女儿的意见啊。这样一想,便冲着女儿,微微笑了一下,但心气无论如何都已经泄了。

晚餐时间,大人们都有些拘谨地坐在餐桌旁,静静地吃饭。唯有小汤姆吃了几口后,便在房间里兴奋地跑来跑去了。每当他踩到簇新的丝织地毯时,老马的心中就不由自主地痛一下。

饭局过半,老马端上了自己的拿手大菜,同时也是女儿最喜欢吃的一道菜――红烧九曲大肠――其实,原本老鹿就提醒过他,说外国人不大喜欢吃动物内脏的,但老马很自信:“那是他们厨师不会做!世界上的美味都是相同的。我做的红烧大肠,外教和留学生都抢着买,没吃到的还伤心得很呢!”

可是这次,无论马听雪如何盛情邀请,大小汤姆就是一脸惊恐地望着那道菜,连连摆手拒绝,仿佛那里放的就是一盘砒霜。

大汤姆手臂上浓重的黄色体毛,此时在老马的眼中,像极了腐败蘑菇上冒出的菌丝,令人不快。

饭后,老伴特意为大家泡了一壶碧螺春。正品茶间,大汤姆突然用中文问了老马一个问题:“您的信仰是什么?”

“共产主义。”老马未加思索,脱口而出。

“共产主义?”大汤姆一边重复着,一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种略有些鄙夷的表情,让老马怒火中烧,他真想上去给这个中年男人一个耳光。但为了不使女儿难堪,只得涨红了脸,借口去了卫生间。

当天夜里,马听雪和母亲住在一起,汤姆带着儿子睡在了另一个卧室。老马独自在客厅的沙发床上,一夜辗转反侧。

4

第二天上午,按照原计划,一家人陪着汤姆去了附近的公园,专门去看“在国外大名鼎鼎的中国广场舞”。

马听雪领着汤姆父子走在前面,兴高采烈地聊着什么,老马和老伴默默地走在后面。走了没多远,迎面就碰见了遛弯的老鹿夫妇,老鹿看到脸色铁青的老马,也不多言,只是掏出根烟,递给了他。老马点着后,刚狠狠地吸了几口,走在前面的小汤姆就剧烈咳嗽起来。马听雪见状,忙跑了过来告诉父亲,孩子有严重的哮喘,闻不得烟味。老马和老鹿听了,又手忙脚乱地将香烟掐灭了。

第三天,马听雪就陪着汤姆父子去西安看兵马俑了。再回来没两天,就回美国了。

老马静下来细细一算,这次回家,女儿和自己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2010年,马听雪在美国和汤姆结婚了,因为签证没能及时办下来,老马夫妇未能亲赴女儿的婚礼现场。

再往后,院子里的老人们也都陆续知道了老马和洋女婿、洋外孙不合的事情,大家都一边劝慰他,一边替他们夫妇忧心:“以后你们俩可怎么办啊?”

老马人前不说啥,人后总是拉着老伴的手劝她:“只要闺女生活开心就好。我们老两口身体还硬朗得很。过几天,我们就出去旅旅游,先去北京天安门,看看毛主席。然后再去北戴河,一起看看大海。你还从来没有看过大海呢。等以后真老了,动不了了,我们就和老鹿两口子一起住到养老院去。”

可是世事无常。



2011年秋冬之交,一向身体结实、连感冒都很少得的老马老伴,竟然突发急病,送到医院不到两天,就忽然离世了。

老马一下就觉得,生命真是脆弱,人就像树上的树叶,一阵狂风过后,谁先掉下来,半点由不得自己。

得知噩耗后,马听雪一个人红着眼睛从美国赶了过来,处理完后事后,父女两人坐了下来,良久无言。

女儿问老马是否愿意和她一起去美国,老马听了,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女儿劝不动,自己又回去了。

5

老伴走后的那几个月里,老马经常一个人对着老伴的遗像发呆,或站在女儿房间里沉思,人也憔悴了许多。老鹿常来看他,两个老人默然地坐在一起,抽上一根烟,喝上一杯酒,也不多言。

没过多久,老鹿老伴的风湿病越来越重了。最后不得已,坐上了轮椅。老鹿每天要买菜做饭,还要接送外孙子上下学,轮椅上的老伴还需要人照顾,急得嘴上光起泡。

老马这才终于从家里走了出来,照应起老鹿一家。每天早上,他会坐公交车,去菜市场,把4个人一天要吃的蔬菜水果全买回来。回到老鹿家,他会一边同老鹿夫妇俩聊聊天,一边赶紧洗菜、备菜。10点半,他就和老鹿一起,合力将坐着轮椅的老鹿老伴抬到楼下。

待老鹿夫妇将小虎从学校接回来后,老马便会系上围裙,开始煎炒烹炸。中午12点整,准时开饭,香喷喷的三菜一汤。看着小家伙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有老鹿夫妇的笑脸时,老马也倍感欣慰。

中午大家一起休息,到了下午2点半,老马起来送小虎去学校。待目送小虎进了校门后,老马会回到自己家里,点上一根烟,喝上一壶茶,然后再给老伴点上一炷香。有的时候,翻着女儿的奖状和一家人旧时的照片,也会昏昏沉沉地发一会呆。下午4点一刻,他会准时去学校把小虎接到老鹿家。然后,老鹿夫妇就会和老马一边聊着天,一边开始准备晚饭。饭后,大家会一起看《新闻联播》,小虎也会讲一些发生在学校里的趣闻。

那几年,马听雪每年都会一个人回来一次。等有了微信,便两年回来一次了。老马也理解,毕竟她在美国有自己的家,工作也忙。

有时,老马也会委婉地和女儿谈起,希望也能像老鹿一样,能抱一抱自己的亲外孙,享享天伦之乐。可每次说到这个话题,马听雪总会有些不耐烦。说不上几句,就借口挂了电话。

2015年,老鹿老伴也去世了。老鹿病了一场,老马也很是伤心。转年,鹿芳芳也同丈夫一起,结束了长达十余年的北漂生活。回来买了房,开了一家小店面。家里收拾好,就把老鹿和小虎接走了――毕竟小虎也要读初中了。

分别那天,老马和老鹿都垂了泪。临走时,老马还将自己家的一套备用钥匙塞到了老鹿手中。

6

老鹿这一走,老马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了。他不喜打牌,象棋虽然会下,但往往在二十步之内,总会被对方将死,所以平素也不怎么玩。

后来,老马就以每日一园、风雨无阻的速度,将全市大大小小七十多个公园重新逛了一遍;再后来,他就常随机坐上一辆公交车,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然后再从终点站坐回家。

这一路上,总有很多面容亲切的大姑娘小伙子将他拦住,张口就是一声清脆的“爷爷”,然后就会免费送给他各种小包装的米面油,有时候是一打鸡蛋,有时候是一把韭菜两头大蒜。就这样,老马不由自主地就加入到了买保健品的老年大军中了。

老马买保健品,不光是听信了对方介绍的各种强大功能,也不是因为对方组织了各种免费旅游,更重要的,是他很喜欢那种气氛。

每天一早,老马会准时赶到离家不远的会堂里。那些大姑娘小伙子会将二三十个“爷爷奶奶”安顿好,然后便开始给大家讲笑话、猜谜语,贴心地送来瓜子、花生、各种水果,还有无糖小点心。

联欢会一结束,老人们就会被团团围住,被推销各种保健品。及至一切停当,便是午餐时间了,有的时候,组织者还会让那些善于烹饪的老人们每人做一道拿手菜。每次老马做的菜,大家都是交口称赞,尤其是那道红烧九曲大肠。有位自称是副局长的老头,说这道菜比厅机关小灶的大师傅做的都好吃。老马听了,却一点儿都不开心,只是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人人都说好吃的菜,我那洋女婿怎么就不尝一口呢?”

2017年秋,马听雪回国看望父亲。一走进家门,就惊呆了。

小时候一家三口都睡在上面的大铁床,竟然被老马放到了客厅里。卧室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新床。老马笑着告诉她,那是一张玉床:“能治三十多种病呢!原本价格是七八万,后来主办方体恤咱们这里的老年人,每张床三万就送给我们了。”

马听雪看着平素生活节俭、常为了几毛菜钱就和小贩们争得面红耳赤的父亲,竟然云淡风轻地买了三万元的床,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很快,老马又神神秘秘地取来了一小盒“秘制蜂王浆”,小声对着女儿说,这可是中央领导们才能吃到的保健品,“这一小盒,五千块呢”。

最后,老马又从卧室的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小瓶子,郑重地交给了女儿,说:“刚才那些再好,也只是保健品。但这个,可是救命药啊……”

马听雪听了也不多言,只是仔细看了这些保健品的标签后,就在手机上查了起来,脸色也渐渐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第二天清晨,马听雪主动要陪着老马一起去会场,老马很高兴。那天,主办方给每人先发了一块肥皂。待坐定后,老马才发现女儿没有进来。

起初,他以为女儿临时有事,也就没太在意。过了一会,外面突然警笛声大作,两个警察和马听雪一起走了进来,老马惊呆了,会场里的老人们也都慌作了一团。

警察告诉大家,他们接到报警,说有人举报这里诈骗,他们会把这些组织人员带回到派出所做调查:“各位大爷大妈别紧张,该干啥就干啥去。”

这时,有几位老人已经认出了马听雪,都指着老马说:“老马啊,你也太不地道了。刚拿了人家肥皂,就让女儿报警。”

“就是,人家又没绑着让你来听课。是你自己主动来的啊,腿长在你身上的啊。”

老马听了,脸臊得通红。

等回到了家里,他略有些怨气地问女儿为什么要那样做,马听雪才说:“爸,我在网上都查了,那些人都是骗子。您和我妈一辈子,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现在您倒好,把两人一辈子的积蓄全都给了骗子,我能不管么?要是我妈还在世,看您被骗成这样,还不得气死。”说到此,马听雪竟伤心地落了泪:“您就不能去老年大学,报个书法班,或者学学国画。要不,您就和楼下的张大爷学学,每天打打太极拳也好啊……”

老马听了,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孩子,一言未发。

两天后,马听雪就飞回了美国。

7

之后的日子里,老马在家里躺了好几天。

尽管这期间,很多相熟的推销保健品的大姑娘小伙子都带着礼品,来家里看望了他,但他再也没有回去过会堂。当然,他也没有如马听雪所愿,去学书法或者什么国画。

老马最终去了凉亭下的扑克摊。

有一次,院里来了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小广场上踢皮球。老马坐在凳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嬉戏。没一会儿,大一点的孩子不慎一脚将皮球踢到了对面的机动车道上,两个孩子同时跑去捡球,这时,远处有一辆小轿车快速驶了过来。老马见状,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轿车在离他们仅有一米处停了下来。

院子里的老人们都惊呆了,也包括正在低头看手机的孩子母亲。心有余悸的孩子母亲给老马道了谢后,便带着两个孩子匆匆走了。

老马就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了很久。

此后的一段时间,老马一直留意着那两个孩子。可他们再也没有回到小广场上来玩耍了,老马很失望。

平日的生活尚且如此,在吃的方面,老马就更凑合了。有时下一大锅挂面,就能对付两天。

老人一旦没有了精气神,面相上就会迅速塌下去,老马也不例外。不过几个月时间,他头发就全白了,眼睛浑浊。那些厨师的职业病,比如肩周炎、动脉曲张、支气管炎等全都找上了身。渐渐地,老马整个人彻底地老了。原本想给他介绍老伴的几个老人,也都打了退堂鼓。

那段时间,院子里老林的孙子大学毕业,想去国外留学,但费用甚高。老林的儿子周末回到了父母家,想征询一下两位老人的意见。老林听了后,坚决不同意孙子出国,他说那根本不是钱的事,而是如果孙子像马听雪一样,出去不回来,你们以后老了怎么办?

“你看现在的老马,多可怜啊!”

8

2018年1月24日,腊月初八。

早上,鹿芳芳准备熬八宝粥,她让父亲给马叔打个电话,想问一问熬粥的窍门。可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老马都没有接。老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先是给家属院里仅剩的几个老同事挨个儿打了电话,想让他们去老马家看一看。可人家不是去了海南,就是已经搬到儿女家住去了。给居委会打电话,也一直是忙音。

中午时分,老马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老鹿彻底急了,他让女婿开车,径直去老马家。一路上,老鹿的心咚咚直跳,撞得喉咙都有些疼了。

6个多小时后,当老鹿用老马送给他的家门钥匙,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门后,发现老马正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他一脸茫然地望着老鹿说:“是老鹿么?还是我在做梦啊?”

老鹿见状,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叹道:“老马啊,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咋不接啊。”

老马也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这两天有点感冒。今天一天就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好像听到有手机响,可又觉得像是在做梦。想起来,可又觉得吃力,就一直躺着休息呢。”

这时,老鹿才注意到老马的脸色的确有些苍白,人也很憔悴,忙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又催促女婿去饭店买点吃的。

当天,大家都留在老马家里陪着他。

第二天一早,老鹿还在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一声惨叫,惊得忙爬了起来。来到厨房,看见老马坐在地上,右脚处有一道伤口,有血流出。老鹿和女婿手忙脚乱地帮老马止血包扎起来。老鹿才知道,原来老马昨夜喝了热粥,吃了药,又出了些汗,身体渐好。早上便硬撑着起来,想为他爷俩做一顿早饭。谁知手一哆嗦,菜刀掉了下来,竟砍伤了脚。

老鹿决定留下来照顾老马,让女婿一个人开着车回了家。

转眼就过年了。大年初一,马听雪视频向父亲拜了年。当看到镜头中的鹿叔时,很是惊讶,但老马还是一如既往,什么都没说。

大年初二,鹿芳芳带着一家人,都来到了老马家里。小虎给姥爷和老马都跪下磕了头,大家还放了鞭炮,挂了红灯笼,包了水饺。老马看着这热热闹闹的场景,心里开心,眼角却不争气地留下了泪。

席间,老马多喝了两杯,略略有了些醉意。夜里,他对老鹿说:“真想念在筒子楼里的日子啊。那时过年,人都在。如果能回到过去,我真希望听雪没那么聪明,没那么用功,没去美国读博士啊!”

老鹿听了,只是唏嘘不已。

第二天上午,老鹿很严肃地和女儿女婿谈了次话。他说,现在小虎上的寄宿中学,每周才回家一次,小区里也没有合得来的老人,他很寂寞。“你马叔也是一个人生活,身体状况不好,我想留在这里,两个人还能聊聊天、互相照应一下。况且家属院里还有几个老同事,我也挺想念他们的。”

鹿芳芳听了,和丈夫都表示赞同。

尾声

过了阴历三月,天气终于渐渐暖和了起来。

一天,老马和老鹿特意去了附近一家新开的养老院,业务人员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听了两人的详细介绍后,小姑娘说,老鹿无论什么时候来,他们都举双手欢迎,但是老马的情况就比较特殊了,因为老马只有一个直系亲属女儿,又远在美国,“如果以后有需要亲属亲笔签字的文件,会很麻烦”。

回去的路上,老马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鹿宽慰他:“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方法总比困难多。”

后来的日子里,老马向老鹿口授了很多做菜技巧,但似乎老鹿在这方面的天赋真的不够,不是白菜豆腐,就是豆腐白菜。不过老马吃起来,仍觉得十分可口。

闲暇时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也坐在老家属院的暖阳里,聊着过往的岁月。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老马都难以入眠。他想,肯定会有那么一天,老鹿会被女儿接走,或者被送进养老院,而那时的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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